劈昼(2/2)
那会他虽然嫌麻烦,但是年轻气盛,也不想被交际圈的人嘲笑是温室里的花,最后居然成了坚持的最久的人。
冷习惯了,加上戏服外面的绒面披风,倒也还好。
庭仰放下心,“那就好。”
见两人都已经准备好,张霖喊了声“A”,打板声随之而响。
漫天风雪,冰封长阶。
今日是民间传说的天神节,只要在金城菩音寺外的长阶上一步一叩到达山顶,天神就会让你心中所求尽数实现。
只可惜今日竟一反常态的寒气袭人,早上更是飘飘扬扬落了大雪。
是以寻常人哪怕有这个诚心,也没了能力。
——若无武功内力傍身,只怕跪拜到一半,便悄无声息死在了大雪中。
往年宋子慕并不知道这个说法,一直到今年天子命他前往北方预防冻灾,他才在半途听人说起这个传言。
看见茶客提起这件事时眉飞色舞的样子,宋子慕只是抿了口粗茶,随意笑了下。
“人活在世,凡事皆由自己争取,求神拜佛,也改变不了什么。”
“诶,此言差矣。”茶客反驳,“何人不知拜佛拜神不过图个心安?但若是真的有了力所不能及之事,这求个心安,也就变成了救命的神药。”
宋子慕仍是不在意。
茶客又道:“譬如——这阴阳两隔,人间客,还救得了黄泉鬼吗?既信有黄泉,再信有神明又何妨?”
宋子慕饮茶的动作一顿,垂下纤长的睫毛,遮住眼里的思索。
他从锦袋里随手掏出几块碎银,放在了茶客面前。
“仔细说说。”
茶客见他出手阔绰,也知这人定然身份不凡。
他疑心这人是膏粱子弟,却见对方气度不凡,显然早已在官场沉浮。
回忆起自己言语之间的诸多冒犯,茶客背后一下子被冷汗浸透,不自觉咽了咽口水,满心惶恐。
宋子慕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,直问道:“你说的这菩音寺,在何处?”
茶客详细告知地址,绞尽脑汁回忆更多,生怕说得太少惹了贵人不满。
天色已晚,宋子慕望着灰白色的天空,眼神一暗。
他懒得听茶客说废话,给茶摊放下一块碎银后便回到了马车上。
马车里有一个人,正闭眼假寐。
宋子慕现在见他愈发不爽,阴阳怪气道:“四皇兄有空闲,不去和太子殿下比谁对陛下更有孝心,倒是愿意和我来这冰天雪地的地方受苦受累。”
对方睁开眼,很是无辜地看着他,“阿慕,我又怎么惹你了?”
“你没惹我,我就是看不惯四皇兄你比我闲。”
“哦。”钟慎若有所思,故作深沉语气,“当年,咳……当年皇弟你夺我贺州赈灾之功,如今你要去防灾,我自然也是不会轻易罢休的。”
言下之意,他没有闲着,是为了防着宋子慕。
宋子慕懒得搭理这人,催车夫的驾车速度再快一点。
钟慎问:“你有急事?”
宋子慕面无表情,“无事。”
钟慎理解宋子慕的冷脸。
太子行事荒唐引起民愤,前段时间更是流连花楼醉生梦死,险些误了国之大事,致使龙颜震怒。
太子被废已成定局,而自己现在是最热门的储君候选。
此时突然跑到离洛都十万八千里的地方,自然可能会有可能会在皇位争夺中往劣势倾倒。
但是……
钟慎在宋子慕看不见的地方眼神闪过晦暗。
阿慕这些年风头太盛,早就有人开始蠢蠢欲动了,只身前来,他不放心。
终归剩下的皇子既蠢且毒,造不成什么威胁。
阿慕希望他得到的皇位,也落不到别人手上。
等以后天子死了,自己就奉他为百官之首,给他撑腰,他就不用那么辛苦了,想要平反宋府一案更是轻而易举。
马车很快到达金城。
此时雪仍是漫天飘飞,庭仰算了下时间,披上披风匆匆就出了门。
钟慎没有跟上去,因为他知道以宋子慕的武功,想要甩开他轻而易举。
菩音寺山脚处。
宋子慕望着落满白雪的长阶自嘲地笑了一声。
说什么不信神佛,最后还不是来了。
其实他此刻仍然不信神明,但若只是跪叩百级台阶便能求到一点慰藉,于他而言,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。
宋子慕撩起衣摆,一步一叩首,步步为他人所求。
愿黄泉故人,来世生于太平盛世,或平步青云,或乐得清闲,一生顺遂安康。
波谲云诡,烟消雾散。
膝盖上已经磨出了血迹,掌心也是血迹斑斑。
黑衣洇血不明显,但是白雪染血却极为刺目。若是回头看,一路血色。
没关系,等天明就好了。
天明后,融雪会带着残血,缓缓蜿蜒进石阶两旁的草木中。
草木扶疏,没有人会知道在这样一场大雪天里,有一个不信神佛的青年宛如朝圣者一般庄重。
不过他的信仰不如朝圣者无私,他只想保佑自己爱着的人。
雪势渐大,余下的山路已是雪茫茫一片,前方路如同烟中楼阁,雾失楼台。
来时路亦被大雪覆盖,唯有淋漓血色可为过往着彩一二。
宋子慕想,大概是上天见他心无虔诚却妄图索取,所以让他前路茫茫,好知难而退。
因为他得到过这世界上最好的爱,所以也知道自己内心所求是索取无度。
他不管不顾,兀自步步叩首。
手指指腹撑在冰冷的台阶,不久也被磨出了血迹。
飘天大雪静默落下,雪在他裸露的肌肤上被体温化开,洇湿衣衫。
一粒雪飘落在他眼角,化开后晶莹剔透,如同垂落的泪。
倏然,一道阴影遮在他的头顶,隔绝了大半落雪。
雪落应是无声的,可四周实在是太安静了,宋子慕总觉得能在某个瞬间听见那些细微的声响。
雪花落在油纸伞上,落在草木叶片上的声响。
“簌簌——”
又好像混杂着其他声音,如鼓擂,如海风吹满船帆。
带着温暖四肢百骸的力量,令身躯都开始震颤。
宋子慕余光瞥见身旁的石阶上站了双白色锦靴,他目不斜视继续叩拜。
起身时,垂在身侧的手却悄然攥成拳。
再一次跪叩,他松开双手撑在地上,垂下头后唇角挂上了微不可察的笑意。
那人也不开口,沉默地为他撑着伞,随着他向前叩拜的动作一级一级往上走。
一人跪地求神,一人撑伞守望。
许久后,宋子慕终于登至寺门前,寺门紧闭,僧人早已歇下。
天已浓黑,看时辰是已经过了天神节。
即使他曾多年习武不辍,在雪中跪了这么久,四肢也难免有些僵硬。
连带着心脏都被冰寒之气刺得发痛,眼眶被夹杂着冰雪的风一吹,有些干涩刺痛,但尚能忍受。
宋子慕目光平静地看着朱红的寺门,有一瞬间思绪神游天外,默默想,天神会保佑迟到的信徒吗?
思绪回笼。
宋子慕侧首望向身边人,面目俊朗,清隽凌尘,是钟慎。
两人同撑一把伞,伞面朝宋子慕处微微倾斜。
距离有些近了,宋子慕似乎可以闻见钟慎身上淡淡的甘松香。
钟慎的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。
宋子慕面容淡然,似乎真切在疑问:“四哥为何偷看我?”
钟慎故作苦恼,直白道:“珍玉近在眼前,多看一眼,多欢喜一分。我非君子,何乐不为?”
宋子慕定定地看着他,许久,蓦地笑出声。
那笑容纯粹,不似以往总夹杂着谨慎和漠然。
“四哥,你可不能因为我好骗就哄我啊,佛祖看着呢……别管我了。”
最后一句话带着似有似无的提醒意味。
“就算佛看着又如何?”钟慎笑着说,“假如我是佛,在十万丈软红尘间看遍众生相,也还是会在你擡眸看我一眼时,心甘情愿抛却道心。因为你是我的大道,是我的佛心,是我看遍十万丈软红尘的唯一理由。你看我一眼,抵得上世间所有河流、山川、繁花交汇成的灵秀。”
钟慎语气认真:“所以,我为这一眼抛却道心,又为这一眼重回世间……你是我的道,我怎么能抛下不管。”
宋子慕不说话了,四下寂静,雪落风起。
这一晚天地大雪,两个渺小的人类在一起成为彼此的支柱,然后相依为命,互相依靠。
他们终生都将纠缠不休,死生相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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